在福建有一个说法:“莆田木雕有多牛,去看看郑春辉的艺术馆就知道了。”
干了30多年木雕的郑春辉有很多头衔,但他更希望自己被称作“工匠”“匠人”。在他看来,“工”字顶天立地,沾着泥土气息;“人”字一撇一捺,带着世间味道。他说:“这样的称谓更贴切,更像我自己。”
近年来,郑春辉的案头上总会有一本唐诗宋词,因反复摩挲,书皮都已翘了起来。他说:“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寻找创作的坐标,沉下心才能用一双手、一把刀,刻下诗意。”
机械无法做到的,匠人可以
一个长12.286米、高3.075米、宽2.401米的千年香樟木雕,静静躺在位于莆田城西向的展览馆里。这块被载入吉尼斯世界纪录的作品两面分别雕刻着北宋张择端和清宫画院绘制的两版《清明上河图》。行船、流水、桥梁;店市、民房、人物……在尊重原作的基础上,郑春辉通过镂空雕、透雕、浮雕和莆田精微透雕等技法,让躺在纸上千年的中国名画立体了起来。
在这件作品上雕刻有700多个人物形象,每个人物最多只有寸把长,可是神态各异、身份鲜明;车船上的绳索只有牙签粗细,桥梁的支架纤如毛发……整幅作品繁而不杂,层次分明,人物的喧闹声、行船声和流水声都仿佛在耳畔,让人产生一种身临其境之感,生动展现了流动在历史中的盛世景象。
让不少观赏者惊讶的是,这幅由郑春辉设计并带领创作团队8名成员耗时4年完成的大型木雕作品,竟全部出自手工,无一处拼接、无一处粘黏。
今年50多岁的郑春辉,每天除了读书就是走进工作棚,对着一块块纹理各异、枝杈斜出的木头树干凝神沉思。到今天,他依旧还是会一手扶木,一手拿着刻刀,站在木料前打坯、修光,一如30多年前他当学徒时的样子。
虽然在木雕行业,现代机械已大规模替代传统手工,但在郑春辉看来,木雕匠人手中每一刀力道和角度都不尽相同,正因为这些不同,作品才有了灵气。他认为,“机械无法传递诗意,但是匠人可以。”
让木香抵达更远的地方
“像你爸一样修汽车多牛呀?烂木头能值几个钱?”上世纪80年代,郑春辉初中毕业后拿着家里种甘蔗从糖厂换来的100元钱交了拜师费,成了一名木雕学徒。用他的话说:“我还是一名工人,只是我面对的不是冰冷的钢铁,而是有温度的木头。”
莆田木雕兴于唐宋、盛于明清,最初是用于寺庙神像、建筑构件。上世纪90年代,大量木制品加工订单涌向莆田,郑春辉手中雕刻的物件不再只有寺庙里的佛像和窗花,身边也多了一批职业木雕工人。用他对徒弟们的话说:“这条路上走的人多了,就不再寂寞。”
到了20世纪初,莆田木雕逐步实现了产业化发展。郑春辉的木雕作品再也不是当初亲戚们口中那“只值几个钱”的烂木头。那时的郑春辉和行业内的不少匠人一样,时刻面对着市场兴起带来的诱惑。
“莆田老板有很多,不缺你一个,你一定要坚持创作。”多年前,根雕大师闵国霖的一句话,将郑春辉从市场里拉了回来,回归艺术。在很多曾经的木雕工人放下刻刀,拿起机器,生产沉香手串赚钱的时候,郑春辉却忙着在沉香木料表面起伏的纹理中寻找创作的灵感。
一段轻薄且多处腐朽的沉香木,用传统的雕刻眼光看来,也许是块废料,但郑春辉却有不同的理解。在他看来,沉香木料上那些腐烂的部分被抠掉之后,会呈现出千姿百态的形状,而这些形状、纹路若能巧妙利用,就可以成为缭绕山间的云雾、潺潺的溪流、造型各异的山洞,成为一幅幅作品中不可或缺的存在。
在他的坚持下,他用沉香创作出了山水木雕作品。他说:“这些作品就像一首首诗歌,因为自身所承载的内涵,才让木料的芬芳能够抵达更远的地方。”
倾其所有,只为传承
2015年郑春辉做了一个决定,变卖了名下所有的房产,投资6000万元以个人之力创办莆田市首家民办木雕艺术馆。为此,他欠下了一身债。
2018年,总占地面积1.2万平方米,展厅总面积1.1万平方米的艺术馆对外开放。大门口的牌匾上出现了“春晖木雕艺术馆”七个大字。郑春辉坚持不以自己名字中的“辉”字命名,而是用了谐音字,取意“寸草春晖”。他说:“这不是我一个人的艺术馆,这里属于所有钟情于木雕的人,免费向所有人开放。”
在这里,他的木雕作品《清明上河图》也终于找到了“落脚”的地方。郑春辉告诉记者,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保存在北京故宫博物院,清版的《清明上河图》则存于台北故宫博物院,他将二版《清明上河图》合并雕刻在了一棵千年樟木上,意欲两岸同源同根的血脉深情。
郑春辉和徒弟们的脚步并没有因为疫情而终止。他们试图在《桃花源记》的文学基础上,用木雕技术再造一个诗意栖居的理想地。
“我们将把《桃花源》雕刻在《清明上河图》同一棵香樟树的另一半木料上。”郑春辉表示,“希望这件作品能让木雕住进更多匠人的心里,愿木雕匠人都能心中有木、刻下诗意。”